夜深了,我斜躺在床上滑手機。在日常接觸的同溫層外,偶爾會跳出幾則看似陌生的動態更新。那是來自久違的、早已淡出自己生活圈的部屬。
我不排斥和工作同仁保持社群關係,但面對當初無法好聚好散的夥伴,有時會很訝異,自己居然沒被對方拉黑封鎖,也不免遲疑,還有必要將對方放在朋友名單裡嗎?不如彼此放生算了。
為何會一拍兩散?多半來自處事模式的摩擦,所謂的chemistry不合,彼此的磁場,無法引發正向的化學效應,不是擦槍走火、就是點不著火。
越懼怕遇上,偏巧就會狹路相逢
職場中,總會存在一些關鍵少數,有的特立獨行、難以被圈束,另有的極為乖順、因而顯得自主性模糊。做朋友,頗有物以稀為貴的驚奇,若是來當部屬,一有失手,雙方都覺得遇人不淑。
可能越懼怕遇上、以及越不擅長處理的,偏巧就會狹路相逢。也可能我本身就是與主流領導特質相異的關鍵少數,總之,我和不少被稱之為「難搞」、「難帶」的特異分子,有過許多「難忘」的共事經驗。
在鼓勵勤奮生產的工作場域,關鍵少數,通常不會以孜孜矻矻的工蜂形象現身。他們以獵豹之姿示人,氣焰張揚、讓人懷疑誰才是老闆。光譜的另一端,則是看似無傷的金絲雀,與世無爭的面容,叫人不知該把他往哪裡放。
新手主管,最怕獵豹
新手主管,最怕獵豹。當我的名片被印上「經理」的第一天,獵豹也同時被帶到我眼前。她是個很漂亮的女生,頂著比我精巧不只N倍的妝容,儀態端正挺拔,看得我不由自主地放下二郎腿,把凹陷在椅背的駝弓用力推直。
我能體會上級配置人力的苦心,一個團隊,最好有硬底子,也要有軟門面。老闆看準我疏於打點台前,便從別的團隊調遣了獵豹作為亮點,藉此裡應外合,更激勵我多學著點自我包裝、向外推銷的功夫。
平心而論,獵豹的能耐並不在我之下,我之所以坐上管理的位置,只因為我更多了一點相忍為國的圓融。獵豹卻從不信奉「能忍」的哲學,當著大家的面,十分「敢言」,屢屢質疑我的決策:「要是我,我不會這麼做。」
我被氣得七竅生煙,預備靜候高見的時候,獵豹又不置可否:「隨便吧,反正你才是主管。你想怎麼做,就怎麼做。」一副置身事外的高人模樣。團隊成員看著我對獵豹束手無策,紛紛狼心蠢動起來。聽命,感覺只有吃虧的份,不如抗命,起碼還扳回一點自由。
一語道破領導的諸多盲點
我們最大的衝突,爆發在一次電話會議後。主旨是討論高得不像話的KPI,應該如何達成。獵豹是主要陳報者,我知道她並不認同我提出的行動方針,可時間緊迫,我們想不出更好的解套方案。
果不其然,還沒陳述完畢,獵豹就被狠狠打槍,老闆的措辭非常不留情面。我拚命插嘴解釋,那其實是我的點子,要怪就怪我好了。結果提油救火,老闆大罵,一堆飯桶,只會找藉口。
我很習慣這種惡言,明白這只是怒極攻心的失態,並不是有心羞辱。獵豹不這麼想。離職前,她只留下一句話給我:「我對你很失望。你不敢承認錯誤、不會據理力爭,只曉得逆來順受。」
獵豹的話,被我記在心裡很多年。從一開始的驚愕,到現在居然有些佩服。真夠帶種的,她其實一語道破我身為領導的諸多盲點。
來了一個唯命是從的金絲雀
等我成為熟手主管,自認決策得宜,知人善任,便迎來了金絲雀。金絲雀沒有獵豹亮眼,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,坐久了就讓人忘記她的貢獻。到了打年度考績的關頭,老闆指著她的名字問我:「你對這個人有什麼規劃?不能老把她當成背後靈一樣、跟在你後面。」
我搔搔頭,該怎麼說規劃呢?欲辯已忘言。金絲雀的長處是唯命是從,我推她上前線,她從不拒絕,以至於把自己逼迫到在上班途中暈倒的地步。她的父親從急診室打電話給我,請我行行好,讓他的女兒休息一天,別再打來追問工作進度。我聽後羞愧難當,老父親的口吻,字字血汗控訴。
知道她身體出了狀況,我把過於繁重的專案轉交到其他成員手中。動起其他腦筋,想說她溫和有禮,也許可以從旁協助客勤服務,和重要的關係人一起建立交誼關係。
接下我的指令,她露出有點勉強的神情,不過只持續了一秒鐘,很快又換上使命必達的面孔,一口應允。「交陪」的任務她做得不錯,但當我遠遠地看著她,在歡樂的KTV包廂裡跑進跑出,還得幫忙走音、忘詞的客人調頻、提詞,我的心裡,不知道為何這麼難過。是我不夠用心發掘金絲雀的其他長處嗎?所有加諸於她的工作,都顯得自曝短絀,很難施展應付裕如的自在感。同事勸我:「別太多愁善感,可能就只是不適合而已。」
獵豹和金絲雀的區別
沒多久,金絲雀也飛走了。神應驗同事的論斷,金絲雀的理由是:「試了很久,還是覺得,我可能來錯地方,對不起,讓你失望了。」
比起獵豹帶給我的自尊衝擊,金絲雀好似揮揮翅羽,一片雲也沒有帶走。接替她的人很快就補齊,是我很熟悉、也很喜歡的工蜂角色。我看著工蜂坐在金絲雀的位子上,忙得起勁。那種表面看似一切就緒,卻兀自感受到剝奪和辜負的罪咎感,一樣也在我心中擺盪了很多年。
這幾年,隨著組織需求轉換,我不再帶領數人以上的團隊,領導這個議題,在見識過形形色色的相對多數和關鍵少數之後,也從燙手山芋,變成清粥小菜。我不是說領導容易,而是深深明白這口飯的為難,心態放得更為閒淡。否則當家的人都食不下嚥,怎能期待人家願意進熱廚房燒菜呢?
顯示者和反映者
尤其當大致熟悉人類圖區分的幾種能量類型:生產者、顯示者、投射者、反映者,我更有一種謎底揭曉的頓悟,那些讓我哭笑不得、莫可奈何的關鍵少數,不是什麼大膽刁民、拐瓜劣棗,在人類圖的能量分布裡,他們反而是極為珍稀的鳳毛麟角:顯示者和反映者。
因為能量運作的方式迥然,在我初接管理重任、又習於管理常規的領導階段,只把馴服和同化,作為唯一的統御手段,自然衝突不斷。用人類圖回顧我一直以來的團隊組成,亦嚇出一身冷汗,我傾向任用氣場相同的夥伴,對於非我族類的包容心,趨近於零。
顯示者,是所有類型中,唯一具備主動發起能量的角色,有能力獨自完成任務、渴望隨心所欲,因而對周遭造成巨大的影響和衝擊,就像獵豹一樣,以利爪與敏速,只專注攫取自己的目標和屬物。
而反映者,身如明鏡,帶有反映周遭的特色。被視為礦坑裡預示環境警訊的金絲雀,也能身隨境轉,完全融入在當前的人事之中,好似變色龍一般。
在學習和交流人類圖的各種場合,我們渴望反映者的參與,透過反映者的肢體和互動反應,能夠具體而微地映照出群體能量的變化。換到了職場,反映者的指標意義,被嚴重低估和誤解:感覺個人特色迷濛,不太確定企圖。
事實上,當年金絲雀如實反照的,就是我的逞強,無論是身體上的過度勞役,還是交際時的身心解離。
同理可證,與我形同水火的顯示者,是為了警惕我的偏頗,我鼓吹的「共同成就」,並不一定要建立在彼此共同的屬性基礎上。後來,我和許多優秀的跨國團隊合作,國籍文化紛陳,宛如小型聯合國,它們運作得你儂我儂,因為主事者懂得求同存異的共融。
管理的核心,是最大限度地激發他人的善意
我聽過很多關於管理的金句,有一句反芻至今,那是彼得.杜拉克的觀點:「管理的核心,是最大限度地激發他人的善意。」當我在繁雜的事務下、被壓迫得行將就木,腦海總會浮現獵豹和金絲雀的影子。
我有沒有傾聽獵豹直截了當的告知,不把它簡化成對權威和自尊的挑釁?我會不會太快就對金絲雀展現的行為、貿然貼上武斷的標籤,而忽略它很可能映射出我真實的內在世界?
我能把與我相左、逆行的意見,當作是給團隊嘗試新路的善意嗎?以及,我願不願意捐棄「控制」的權杖,任獵豹自由享受競馳的快感、將金絲雀安放在正確的位置上,無拘束地經歷與反映四周的能量場?
經過一番洗禮,有夥伴曾跟我說,我是她們遇過最好的老闆。真是不敢當,離理想的領導者我的路還很長。如果不是獵豹和金絲雀,我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,領導不只是激發責任、賦予成就,更關鍵的在於讓渡的手、兼融的心,鼓舞他們以成為自己為標的,不需要以我為中央伍、朝我看齊。
如果你正與獵豹和金絲雀交手,且同理,且惜取。他們不是用來和你作對,只是刺激你以更多元的角度,嘗試該如何把領導做對。
本文摘自《不辜負自己,就是最好的人生:人生中場重開機,以人類圖回歸真我的奇幻旅途》(遠流出版)
(圖片來源:Dreamstime/典匠影像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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